Mr. Cellophane

他的眼睛是蓝色的，那种透明的、澄清的、双手捧起就会顺着指缝溜走的，我在那不勒斯故乡的海的颜色。

杰洛拾了两只兔子回来的时候，乔尼正用木头戳着刚燃起的篝火堆，听见了他的脚步声，少年抬眼撑起了身子，接过他递来的两团死物，熟练的剥皮放血，夜幕随着逐渐浓郁的香气来临。

他们少有时光是清净的，潜伏在未知中的危险协同压力牢牢扼住他们的脖颈，只在偶尔连星星都没有的寂静夜晚给予人一道喘息的缝隙。

乔尼将吃剩的骨头埋进土里填平，他放空了大脑做着拍平土地的的动作，回过神发现杰洛黏在自己脸上的目光。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和嘴巴，不确定是不是沾上了什么东西，开口问到：“怎么了？”

而杰洛笑了笑，他刚吃完晚饭，嘴唇上的颜色淡了几分，温暖的火光映在上面留下一层浅浅的橙，将他衬得柔和又安宁，连时间都随着他的呼吸起伏的胸膛慢了几拍——乔尼，我有没有和你说过，你有双很好看的眼睛——这是他对于问题的答案，但他却并未如此回答。

“没什么。”他只是用打趣的口吻匆匆带过，抓过小熊妹妹压在脖子下蹭蹭，偶尔透过摇曳的火苗偷看对方掩在金色睫毛下的那一小片蓝色。

——杰洛喜欢乔尼的眼睛。

这种喜欢如果非要追溯源头，似乎是某次命悬一线的战斗过后的匆匆一瞥，承载着淋漓水光的蓝倒映着自己的脸孔，一把将他拉回了遥远记忆里的故乡。

杰洛人生为数不多的快乐都在儿时：在草地上策马狂奔；咬着披萨唱喜欢的歌；掀开海岸边的石头翻找螃蟹；在海浪退去的间隙里拼命奔跑，留下长长一串脚印，然后任由海浪冲刷过自己脚踝。

“说了多少次不要靠近海边，海浪很危险，被卷进去会死在大海里的。”母亲在耳旁的叮嘱一遍又一遍，他却充耳不闻。

没有任何地方比得上那不勒斯的海，朝霞、正午、夕阳，每一阵海风，每一片雨云，这看不见边际的蓝色是他的宝藏，每一分每一秒由于不同振动掀起的波涛都带着无穷无尽的变化，永远没有重复的光景。

年幼的孩子不厌其烦的奔跑在海浪翻滚的沙滩上，在冰凉的海水没过脚面的时候站在原地看向跑来的方向，温柔的浪抹平了他留下的所有足迹，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从书中的魔法世界里跳出来的人，可以无人知晓的出现，不留痕迹的消失。

他听见遥远的渔村传来号角声，逝去的人被华服和鲜花包围着推上海面，随着海浪行向遥远的海平面，变成渺小的一点，最终消失不见。

年幼的孩子尚且不明白什么是死亡，只是听着悠悠传来的号角声，伴着徐徐海浪。若是为这故乡的海而逝，肉身沉眠于此，或许并非是令人难过的事。

杰洛注视着乔尼的眼睛想起故乡的海，相似的蓝色在喜怒哀乐里闪着不一样的光芒，他曾在对方昏睡时舔舐过他沾着泪珠的眼角，也是记忆里指尖上海水的味道。

他有多长时间没看见那片海了呢？——似乎是从他接过那柄还沾着带有温度的血的长剑开始，此后时间匆匆又漫漫，恍惚一纪的岁月。

艳阳阴雨，晨雾夜雪，他在离故土遥远的美洲大陆上又找到了曾经的宝藏。

“乔尼。”杰洛看着篝火那边好似已经睡过去的人，低声呼唤着。他想，如果他睡着了，那就算了。

但乔尼总是对杰洛的声音带着几分敏感，少年迷糊着掀起眼皮看向他，从鼻腔中哼出简短的一个音节：“…嗯？”

那是早时淡金的晨光照射在宁静海面时的模样。

“我睡不着，来聊聊天吧。”

乔尼将被子往肩膀拽了拽，空气闻起来较刚才更冷了几分，夜间或许会下起雪，“这就是你盯着我看了半个晚上的原因？失眠？”

带着几分迫切的心情让杰洛很轻易的就忽略了乔尼的问题，他追逐着开口：“乔尼，你有想过家吗？”

“家？如果你是说我父亲在的那个地方的话——没有。”

“可能我的用词不太准确，我的意思是…你有喜欢的地方吗？”

“喜欢的地方？”乔尼垂眸沉思了几秒，蓝色又转回到杰洛脸上，“没什么特别的…也许马场吧？与其说是喜欢更不如说是习惯，我习惯了那里青草泥土和马粪的味道。那你呢？突然聊起这个，你是想起了什么？”

“乔尼——”那是杰洛一贯撒娇的语气，又比起唱歌和讲笑话时多了一点点的恳求，“我想给你介绍一个好地方——你知道的，我的家在那不勒斯，等到比赛结束后，和我去我的故乡看看吧——”

“——你喜欢大海吗？”

我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故乡的海，若是为这故乡的海而逝，肉身沉眠于此…

或许并非是令人难过的事。